某出现在2015年一个晴朗的秋天,晴朗在几万米的高空叮当作响,风里有股金属碎屑的酸味。某一出现,便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彻底的偶然,无任何理由支撑,也不说明任何问题;某不能代表别人,甚至绝大部分时候无法阐明自己。他存在的概率,比地球恰好出现在太阳系,恰好留在了现在的轨道上的概率还要小;比猴子进化成了人类,比一次次物种大灭绝,从而把统治世界的桂冠从爬虫类头上摘下,又转移到了灵长类头上的概率还要小。某的存在,没有任何统计学意义。也因此,某被认为是不可能的,是对宏观现实注定毫无贡献的,是可以被彻底忽略的。某因此逃逸了世间的诸多规范,就像几千年来,天地都不曾约束过一只浮游。
某站在窗前,伸出毛茸茸的鼻子,碰着湿乎乎的纱窗。某闻到了昨夜雨的味道。某并不需要知道“雨”之名为雨。某只在此刻欣赏雨的味道——它并不与某记忆中的任何气味相似,它严丝合缝地贴在草坪上每根草的落差反射的白亮日光之上,任什么观察方法也无法分开。分析知难而退,想把什么东西记下的欲望从没这么为难。此刻在时间的滤纸上形成一个拖尾的斑点,晕染随时展开,一个朦胧的外缘让事物平滑过渡进注意范围之中。而一旦此刻过去,此刻的一切便从未存在过。注意力就像退潮般干净,就像冲刷一个不沾污渍的马桶。
某清楚这些。某把鼻子收回来。它再也不觉得自己有在大限来临之后继续存在的必要,就像此刻,它也没有存在的必要。而它在这里,这是一连串的不可能相互榫合成的坚实大地在支撑自己。而自己,就仿佛“必须要有什么存在”的这种必然在不可能的大地上蹭出的火花。
某在一句比喻之中承认并回收了自己的转瞬即逝,它既不自比为流星的美丽短暂,也不用速朽这样的词语妄自菲薄。此刻它缩在身体内部,努力把茫然:一种闷痛,压制在略有黏连的肘关节中,否则它将会像遍布全身的注射发泡剂一样,把某的内部撕裂成诸多割裂的空泡,到那时它虽然可能已经不知闷痛,却再也没法恢复原状了。茫然原是一个空洞的两难,指向的是既希望某种热情回来,又希望这种热情从没出现过的矛盾。它是在某的全部热情不得不向一个单一方向疯跑,而耗尽了其他方向的生命之后出现的。它说明世界在某的身上已经萎缩成一个箭头,一个沉默却声嘶力竭的指向——这些,全部都是某的自主意见。压榨自己的人是自己,可却是分裂的自己。因此,刚才说过的话仍然成立:几千年来,天地都不曾约束过一只浮游。
而某,其实应该休息了。
某想要整天看雨,这对它来说是一次难得的停顿。一种意识悬空,一种注意力失焦的松弛状态。某的工作时间,实际上已经大大超出上一代人的工作时间,而它提供的价值,似乎并没跟工作时间的增幅同步增长。恰恰相反,它的茫然与耗竭不断增加着恢复原状所需的成本。某种意义上,它已经走上了一条名为现代化的不归路。与它同路的,此刻有76亿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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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ad 博主
谁不想要毛茸茸的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