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在我注册WhatsApp账号时,出于某种目的,我想换个网名,于是给了自己一上午的时间来想出一个新的名字。彼时的我正在参加国内甚至全球强度最高的大学生军训。
我一直不怎么喜欢我的本名,它笔划太多,太过复杂,因为它的构成糅合了几个人的期望,太过沉重与不纯粹,而这种不纯粹又使得组成它的这三个字愈发各自为阵,使得它更像一个动词,而不是一个名字,既不简洁,也不协调。对我而言,名字应当仅仅只是一个标志,一个图腾。
九岁时,我为自己选择了第一个图腾,一只铅笔。
此后的每一次重要场合,我都会在简短的描述我的本名后,用更长的篇幅来讲述我为什么选择了这个图腾,因为对于年仅九岁的我而言,铅笔意味着可以随意涂改擦除的自由,一种创造的自由,一种其它书写工具都不具有的自由,更重要的,它更像是个名字。
此后又过了九年,在升腾的烈日之下,站立于东北大地的我开始有了头绪。
文字除开表意,更重要的是形体,所以构成这个名字的字要简单,最好是上下结构;它最好是一个现实存在的东西,这样听着才像是名字;它需要有多种解读方式,可以让看到它的人浮想联翩;最重要的则是,它其实不会有什么寓意,因为它只是一个名字,它将保持它的纯粹。
我曾在博物馆一份民国时期的旧报中,看到一则有关化工技术突破的报道,其中的一个字眼在此后的多年间依旧在许多药品中得以寻到,它足够简单也足够让人困惑以至于浮想联翩,它几乎呼之欲出,如同一口淤积了五年的浓痰,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喷嚏。
我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写过东西了。
我的文字构建并不存在一套方法论,它始于我为了克服的表达能力障碍而设置的一个练习项目,起初这很难,因为我无法聚焦,文字就像是无数刀片拼接而成的通天之路,而我只是一个卑贱的该下地狱的敌基督。
这并非源于我的臆想,我的生理缺陷决定了我在人生的前八年都不知道视觉深度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没有人告诉我这是不是有问题,也没有人相信我说的那些在它们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那时的我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大人,其中的一部分则爱着一个被它们想象出来的与我同名的人,所以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时至今日也不觉得这是什么生活所必需的东西,我只是生活在一个被称作家的房子里,整天看着一个被称作妈妈的女人和一个被称作爸爸的男人不知为何一次又一次的爆发争吵,事情总是发生的太快,而我没有足够的注意力关注这些,唯一能让我感到舒服的地方是阳台上最靠窗的下层储物柜,那或许才更接近我真正的家。
从一开始,我就只能拼命逃跑。
相比感知,理解才是某种通过后天努力可以达到的事情,但理解不能教会我如何表达,那要求着另一种能力,一种能将影响放大,如同艾雅法拉火山一般的能力。好在这种能力并不稀有,只是使用它的消耗有些大。我时常让双手停留在键盘上,任由文字从手中飞出,这使得每一个字都不可重复,哪怕是让我再写一遍也不可能。我如此清楚的原因是因为这发生过一次。那天我的文章正临近收尾,那是一台非我所愿的垃圾手机,被落后的体制所拖累的我那半年几乎没有办法接触电脑,只能用着破烂的操作系统,在恶心的便签工具中尝试写下自己的想法,而那个人则恰到好处的用一通毫无意义的电话毁掉了这一切,如同一把刺入脊背的匕首,那些丢失的文字无法挽回的离开了我,随之而去的还有我的灵魂的一部分。
是的,即便是这样,依然会有人质疑这种事情的真实性,哪怕那个人口口声声的说着它是我的亲人,它爱我,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或许是存在的,但至少我既无法度量证明也没有感知到,它只是恰到好处的不小心践踏了我罢了。有些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有时候我们得小心翼翼,而不会被伤害的总是那些肆无忌惮的人,如同上街随机捅人的杀人犯,法官再如何正义凌然的卖力挥动手中的锤子,也不会让冰冷的心脏重新跳动。
这群人总是碍眼的存在着,用着自己的意志肆意践踏他人的心意,张口闭口问心无愧,仿佛天塌下来了都和它们无关,仿佛世间万物都只是过眼云烟,仿佛除了它们以外的人都只是虫子,末了还要嘲讽你为什么这么不正常。
但它们真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有任何的美学显露于它们之上吗?有任何的理性埋藏于它们心中吗?它们要求着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和它们一样,仿佛不这样它们就会失去活下去的资格、动力、奔头、尊严,它们干着无法调和的勾当,以他人的意志为食,如同一群朝气勃勃的丧尸。
它们的存在既没有意义,也没有用。它们只是存在着,作为一团有机物活着,然后死掉变成一滩有机物,最后埋起来再插上一块无机物。
我曾试着包容这些东西的存在,不再让它们产生的影响积累在我体内;我一直想从这种状态中逃走,去往那个我不再需要写这种文章的日子。
但它们依旧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它们不尊重这些它们所不理解的意志,它们践踏那些它们不曾关注的意义,然后或许还要反过头来问你为什么要追求那些意义,仿佛全世界都应当和它们一样没有意义。
它们永远的夺走了我的欢乐,它们想让我变回那个它们期待的样子,那个能为它们所用的样子。那些已经陈旧的悲伤,那些我曾跨过的苦难,那些它们没有能力处理的问题,它们将这些东西一并倾倒而出,只是为了给它们自己的新垃圾腾出位置。它们会苦口婆心的劝说要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实际上是要有它们能理解的生活方式,目的只是想让结果可以观测,为的只是满足自己私欲,放下一块块它们自己悬起的名为期待的石头,用着大义与亲情绑架一切可以看到的东西,将原本轻扬飞舞的思想拉进贫乏的监狱,用厚重有毒的含汞黑布将光明与蓝天隔绝在窗户之外,带上耳塞不去听那些可能让它们良心不安的哀求与悲鸣,然后点亮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傲慢地试图启迪你的灵魂。
它们成功了。
我的心中重新充满了疲惫与愤怒。
我再一次失去了原本即将得到的平静。
2023-04-19
仑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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